江南三月，水乡小城在春日里氤氲着薄烟，青草长，黄鹂飞。她轻蹙着眉，好似一个甜蜜而飘渺的梦。
　　风起，吹散青石板上的夜露，和着腾腾的水雾，为小城披上轻纱。
　　朝露微凉，小城不禁激灵了一下，尔后打了个舒畅的哈欠，缓缓睁开睡意朦胧的眼，眼波流转中，于是炊烟袅袅娉娉升起。乌篷船从青石桥洞中顺流而出，慢摇着，波声轻响。欸乃一声天下绿。小城清醒地睁着她的美目，顾盼生辉，静静看着城中故事。
　　晨风与烟雾蒸腾着，交缠在她柔美的秀发上，那片片碧玉，条条绿绦，浓密、柔软、纤净、素雅。小城也正因她的一头秀发闻名远近，名唤柳涛。
　　凡是到过柳涛的，都被她的美深深地震撼着。那大片大片的绿意，在阳光下闪烁，熠熠生辉。初春，黄绿色的柳芽，让人不忍轻抚，仿佛拥着邻家小妹般，任人细细揉弄她那一头细软黄发，而她猫一样安静，却随风一样日渐亭亭玉立。仲春，飞花的柳絮四下翻飞，灿迷人眼。载着女孩成长与飞翔的梦想，飘向远方寻觅新世界。女孩尽情摇落一树葳蕤，娇羞地眯起眉眼，在风中舞起她的纱裙。眨眼间，暮春时分，一春的成长让她出落地益发动人心魄。绿意闪烁，风舞缠绵。这是她的季节！可忽然，她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。
　　远远望去，长亭独立，柳条掩映下，她与他执手凝噎，泪眼相望。许久，她丹唇微启，但欲言又止。泪光点点已经风干。吴声软语忽发：“陌上柳花飞，侬去何时归？折柳寄妾心，叶落及早回。”
　　古道带走了他那匹瘦马，还有她的他。“男儿何不带吴钩，收取关山五十州。”这是他走时的留语。此后，她日日守在长亭边，临溪浣纱。纤纤素手，濯弄轻纱，眼底流光映流水，绚烂如花，沁人心脾。奈何一同流去的还有如水的青春。锦瑟华年，弹指一挥间。
　　久盼人不归，她依旧日日浣纱风雨无阻。
　　不知为何，长亭边的柳，即使薄雪覆盖，叶儿始终未落。而她伴着长亭，伴着古道，伴着柳叶，在溪水里将她那颗柔软，纯净的心淘洗地日趋坚韧。
　　犹记得与他初相识的那个春日，柳絮满城。她衔一片柳叶独坐树下。他兀自地出现，将柳叶笛吹响。青衫映着碧溪、翠柳，加之他唇边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。他就这样走进了她的心。满城杨柳随风起舞，见证了她梦一样的爱情。
　　犹记得与他涉江采莲,他细心地剥开莲蓬，取出莲子，抽掉莲心，手心中的温柔一览无余。无边荷塘，莲叶接天，在这一片绿海中，他们四目相对，爱情在这无边绿色中发芽，开花，扎根。河边青柳也随之摇曳，一同摇曳的还有她飞扬的快乐。
　　犹记得春冉冉，柳依依。他执意背井离乡，前往远方。他豪壮的誓言依稀回荡——致君尧舜上，再使风俗淳。望着他意气风发的脸，她做到他觅封侯之心已固，去他乡之意已决，那么去就去吧。只是没想到，他一去不知归期何年何月。仿佛他的离去就在昨日。
　　她浣着纱，整日不笑。心中的思念仿佛耗去了她所有的心血。等待，只有等待，柔情似水的她像这水乡小城的柳，美丽、纤柔，坚韧。
　　只是，风中传来哪些心底的低语：故园杨柳青阡陌，盼侬归，念侬归，侬何不归？夜，魂魄入梦，他仍牵着那匹瘦马行走于古道，步履蹒跚，相见不禁泪眼朦胧，他喃喃道：故园杨柳青阡陌，君思归，君欲归，归无所归……。许是长路凄迷了眼，老马亦不识旧途，恐是去乡太久迷了来时路。杜鹃鸣叫声时起——不如归去。
　　她守着长亭，守着柳树，守着古道，守着溪水，守候着她的守候。终于，她成为柳涛又一道风景，那个名叫柳叶的女子，岁月中，她站成了长亭边那永不落叶的柳树。
　　她守望着，她坚信：故园杨柳青阡陌，卿定归，卿必归，魂归故里。

作者：上官新萍    责任编辑：泫然